庆阳跳楼女孩李依依最后两年 被困在“孤岛”找不到出路

2018-06-29 07:44:45 来源:深一度 责任编辑:林春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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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依依留下的最后一条朋友圈

孤岛

李依依的老家宫合村位于陇东黄土高原的山涧里,那里距离庆阳市区大约1小时车程。在小学快毕业的时候,李依依随在庆阳工作的父亲去了市里念书,那以后,每隔几周,她都会回来住上一段几天。

村里人同样是在两年前的9月,发现了李依依的变化。以前的李依依爱说爱笑,“生病”以后,就变得常常低着头,不爱讲话。

对于女孩的“病”,一位邻居说,直到今年才知道她得的是抑郁症,以前只是看她吃药并且发胖。

邻居们也不知道抑郁症是怎么回事,“应该就是精神不太正常的那种”。

李依依的二妈是村里为数不多知道事情原委的人。“这些事情我真的不敢跟更多人再说,我老父亲七十多岁了,我不敢讲”。李军明说。

二妈看着女孩变得沉默,但仍然努力做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,只是在被刺激时变得情绪激动。她总觉得,女孩出现的一系列异常行为,不是因为什么抑郁症,老师的猥亵行为才是根本原因。

不只在老家,在庆阳六中,李依依同样曾经置身于一座座“孤岛”上。

高二分班后,小西和李依依被分到一个班,她印象里,李依依爱看书,有时是泰戈尔,有时是但丁,小西也会“蹭”她的书看。李依依很喜欢写日记,高二的班主任要求全班同学写,经常会夸她,认真、文笔好。小西记得,李依依有个很好看的本子用来写日记,她的文具也都很可爱。

“她就和普通女生没什么两样啊,一样爱美,吃零食,不会做理科题,和宿舍同学关系挺好,一起吃饭一起玩”。李依依跟小西提起过自己的家人,说自己家的弟弟很可爱,父亲对她很好。

贝贝是2014级的同学,她告诉深一度,吴永厚高一时教1班和2班的化学课,这两个班都是尖子班。后来高二分班,1班成了唯一的尖子班,吴永厚依旧教1班和2班的课,李依依当时被分到2班。高二下学期,吴永厚成了李依依的班主任。

2016年9月,高三开学以后,小西注意到李依依开始断断续续不来上课,在学校的时候,她有时会一个人在操场荡秋千。那时的小西还不知道,学校停电那晚,发生在李依依身上的一切。

小西还记得,高三那年的冬天,李依依穿了一件长到脚踝的羽绒服到学校,小西发觉她长胖了不少,开玩笑问她,是不是家里的伙食太好了,李依依笑着解释,是她吃药有副作用导致的。

有时候,李依依会在课堂上抽泣,没人明白她为什么会哭,“知道她身体不好,也仅仅是疑惑”,小西说那时大家也想问问她怎么了,只是因为忙于高考,而且把问题想得“有些简单了”。

深一度接触的多位学生表示,他们只知道李依依一直在吃药,身边有一大堆药,但并不知道她得了抑郁症,也不知道她遭遇了猥亵。

有一段时间,李依依返校上课,学校为她在办公楼单独找了一个房间,和另外两个成绩性格比较好的女生同住。当时的室友小芳(化名)回忆,有几次,李依依在寝室睡觉到半夜时会头痛,躺在枕头上时,痛到揪自己的头发,甚至拿头撞墙。

每次看病后回到学校,李依依在功课上都变得吃力,她嗜睡,刚开始还能正常上课,后来“在寝室睡到早自习结束才去教室学习,晚自习也不去了”。

尽管李依依一直没有放弃追赶学习的进度,回到寝室也会看书,但小芳还是能感受到李依依的力不从心。小西也记得,那时下了课,李依依会趴在桌上睡觉,每个月的考试几乎没再参加过。

距离2017年高考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候,小芳下了第一节晚自习,看到很多人在教学楼围观,站在高处的是李依依。

小芳和老师爬上六楼,看到李依依站在护栏边上,手也没有扶着,她一直在哭,并大声控诉着吴永厚。小芳这才知道了这个女孩的“心病”所在。“当时很多同学以为是她学习压力太大”。

小西说,直到现在她都对吴永厚猥亵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,“他在学生和老师眼里也是德高望重的,同学里面10个有8个都喜欢她”。学生去问吴问题,他也会耐心解答,

贝贝对吴永厚的印象,刚开始也是敬重喜欢,因为吴永厚从来不骂任何人,也不会发脾气。但贝贝说,有一次她上课打瞌睡,吴永厚摸了她的脸和耳朵叫醒她,当时她并没有在意。她还记得,一次高一上化学课,讲到氢气在氯气中燃烧时,吴永厚说“发出苍白色火焰”,有同学问“苍”是哪个字,他说“苍井空的苍你不知道啊?”。

李依依出事后,贝贝回忆起吴永厚对她的摸脸摸耳朵的行为,只觉得恶心。

在那次爬上教学楼楼顶后,同学们再没见过李依依,她也没有参加高考。小西毕业后,和朋友聊天时听说,李依依去了上海打工,“还烫了头发”。

庆阳市民在当地一处公园悼念李依依

坠落

从去年开始,李军明就知道,对于女儿来说,六月的高考季成了活下去的一道坎,需要一家人协助其迈过。

即使在事发后往返于医院和学校,李依依参加高考的意愿依然强烈。她在控诉书里也写道:“我本是该步入大学的17岁少女,而现在一切都被毁了。”

今年6月19日,李依依告诉父亲,自己仍然想回去上学。李军明安慰女儿,让她不要太心急,“按照大夫交代,生活尽可能规律一点,等你身体好了,你上学爸爸怎么会不支持你”。李依依说,“那咱说定了,我肯定还要上学,我凭啥不上,我那么多同学,去年有比我(成绩)差的,也上了大学,今年又有那么多考上的,我凭啥不能上”。

6月20号这天,中午两点半,一家人一起吃完饭,李依依说自己上班去了。李军明留在家洗衣服,休息。通常情况下,再过几个小时,他会给孩子准备晚饭。

下午4点多,李军明接到一位朋友发来的图片,图片里出现了丽晶百货和站在高处的人影,他觉得那人的衣服很像女儿当天的穿着,赶紧给李依依打去电话。

电话无人接听,李军明骑着电瓶车往事发地跑,结果西大街整个堵住了,自己过不去。再打电话,还是无人接听。

又过了会儿,女儿终于回了个电话。李军明问,你在哪里啊?李依依说,我在上班啊,语气听上去很平静。父亲又问,你在哪里上班?女儿说,我现在在圣鼎国际。“我都没听说她上班的那个店还有分店在那”,李军明说要过去,那时还他还不知道,女儿刚刚发了一条朋友圈,“一切都结束了”。

女儿情绪突然激动起来,说“你别过来!你跑我上班地方干啥呢!”电话就挂断了。再打又是无法接通。

李军明跑到丽晶百货下面,确认了在上面的正是自己的女儿。他仰着头给女儿打电话,女儿拿着手机看了看,把父亲的电话挂断了。

李军明站在楼下,周围群众发现他是女孩的父亲,“一下子围过来了”。随后警察把他带到8楼,再不让他过去了。“他们推开给我看了一下,说那么多人在营救,你别出去”。

他能做的只有等,营救的负责人一直让他保持理智,说消防员已经坐出去了,在慢慢靠近女儿了。又过了一会,有人跟他说,救援者已经跟女儿坐一起在谈心了。还有人跟他讲,他们给女儿买了爆米花上去,她都吃了。

李军明觉得女儿应该是平静下来了。他被带到物业办公室去休息,此前高度紧绷的神经稍稍得到放松,他依稀看到来了好多的亲戚,不知听到谁喊了一声,“掉下去了”。他一下子感到心脏闷得缓不上气来。

侄子把李军明拉到沙发上躺着,跑下去拿来速效救心丸。不知道躺了多长时间,他觉得好一点了,支撑着下了楼,听到有人在劝自己:不要跟过医院去了,儿子还在家。

他回到家,发现12岁的儿子已经全知道了。他对儿子说,“你看你姐姐这下走啦,永远回不来啦”。儿子流着眼泪,一声不吭。他觉得,如果儿子能哭出来,自己反倒能好受点。

连日来,李军明生平第一次应对这么多的媒体,他把两年来的经历说了一遍又一遍,“我曾经做过的一切,求医问药也好,讨回公道也好,都是为了女儿能活下去。

6月26日,是李依依的“头七”。晚上8点不到,丽晶百货前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,就像李依依从这里跳下去的那天一样。

有网友呼吁,当晚应该在这里为女孩举行一场悼念仪式,但不知道为什么,围观人群里,迟迟没有人献上鲜花和蜡烛。记者/张帆谭陈佳 姚梦卿 文露漪宋昕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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