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小华赶到医院的时候，K已经深度昏迷了。

(资料图片)

他躺在床上，眼睛紧闭，只有嘴角偶尔抽动一下，像一匹重伤的马。

他的母亲坐在旁边无声的哭，护工偷偷对我们摇摇头，那个动作像针扎一样，意味着我们那个名叫K的朋友，人生已然谢幕。

虽然我们共同经历了模糊又清晰的青春，情同手足，但现在也只能无动于衷的看着，然后，就离开了。

卫河依然在流，小北街人来人往，朴树挂满了青色的果实，紫薇仍在开放。

镜头一帧一帧的掠过，K的往事也逐渐清晰起来。

中学时的K，是很炸裂的存在。

他身材高大健美，总是穿着黑色的风衣独来独往，衣领高高竖着，长发遮住眼睛。

放假前他竟然骑着一辆红色的摩托车风一样驶入附中，唰的停在宿舍门口，见人说话时先甩一下头发，露出朦胧迷人的眼。

他是校队的田径运动员，练习投掷标枪和铁饼。运动会上他把食指和中指绑在一起，助跑加速交叉步，一杆银光闪闪的标枪刺呼啸着划破蓝色的天空。

他告诉我，铁饼投出去是顺时针旋转的，最后一个技术动作是“拨饼”。

他的桌子上刻着泰戈尔的诗歌：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，而我已经飞过。

他的随身听里放着枪花的《Don"t Cry》。

他的父母离婚了，他自己住在卫河边的一个阁楼里。

我和小华离开新乡的时候，他在河边开了一家电脑屋。

每次放假回去，一出车站就能看见K：他一手拎着酒，一手抽着烟，站在广场上笑嘻嘻的看着我们。

我和小华也常常买一罐航空啤酒到K的电脑屋，晚上卷闸门一拉，喝着扎啤联机打帝国时代和大富翁。

K的阁楼里总是有人，形形色色的人，白天黑夜的人，似乎每个人都有他家的钥匙。

有一次我正睡觉来了两个不认识的人，一左一右爬上床呼呼大睡，我在中间睁着眼硬等到天亮。

那之后我去的就少了，有时候我问K：这样熬受得了吗？他摇摇头轻轻的说：咱们的路不一样啦……

毕业越来越近了，现实世界越来越近了，我必须开始做点什么了。

在为工作、房子、车子忙碌的那些年里，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了。

听说K的电脑屋关门了，听说K开了快捷酒店，听说K在卖酒……

k结婚的时候我和小华回去，那时的他是一名电工。

客人走完后我们仨坐在阳台上喝酒，他说电工也不错，有编制。

他的身体已经发福了，皮肤苍白。他不再投掷标枪了，他不再写诗了，他不再听摇滚乐了，他的衣领不再竖起来了。

他的头发依然很长，胡子也很长，眼睛偶尔还是闪光。

他说要生一堆孩子，吃饱喝足就躺在沙发上看几个小家伙欺负老大。

很快他就离婚了，后来又结了一次婚，就再也没有消息了。

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：妈，我很难受。

​以上，是我看了电影《都灵之马》后断断续续想起来的，是对K的想当然的抽象。

我知道，人生是不能简单抽象的，那中间需要大量的细节填满，那些细节才是真正令人难以承受的东西。

就像电影里空空荡荡的荒原，无休无止的风，日复一日的起床、穿衣、吃饭、喝水、发呆、赶马车……

最后一切归于沉寂。

包括K。

此时的K，已经深昏迷一年了，已经没有人再提起他骄傲的、拒绝驯化的青春。

k不知道，一个叫做尼采的人曾经抱着他哭泣，悲声传遍世间。

之后尼采也沉寂了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：妈妈，我真傻。

但是，总有一天，人们会看到我从天空飞过，看到翅膀划破天空的痕迹。

当风停止的时候，当水井干枯的时候，当炉火熄灭的时候，当虫子不再鸣唱的时候——

K，今夜只属于你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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• 编辑：刘丽雅